王小波与海子,气功乌托邦主义的两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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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淹然

没有证据表明,小说家王小波和诗人海子生前有过任何交往。

这年的春天并不平静。途径山海关的火车,截断了年轻诗人的呼吸。

八年后,王小波的惨叫划过北京的春夜。翌日午后,人们发现他弓着身体,面顶南墙,死于心脏病的暗杀。

死神将他们联系在一起,放进了同一种神话塑成的培养皿:

生前声名不显,不为主流文学界接纳,身后发酵为宏大的偶像,但造型干瘪。

一个变成了语文课本里的抒情歌手,谁还记得鞭子和血的锋利呢。一个拱立为自由主义雕像,非凡的小说技艺被遮掩。

王小波和海子在这场文学造神运动里,重新活过来,又被杀死。

但真正吸引我将二人放进一个题目里的原因,其实是气功。王小波和海子生前都和气功发生过不同程度的「擦伤」。

不同的是,王小波狠狠批评过(伪)气功,还和人打过笔仗。海子则是忠实的气功修炼者。顺着这条线索走下去,似乎可以撬起背后更大的图景。

黑魔法与美学的争夺战

年代末年,海子不时出现幻听、幻视。有人说,这和他练气功有关。海子向密友、诗人西川透露过,自己已经打开了「小周天」。

这是古代气功「内丹术」的第一阶段,所谓「炼精化气」。也就是武侠小说里常常提到的「打通任督二脉」。

这年二月,海子向单位中国政法大学告病假,希望赴武汉治疗。〈海子评传〉作者燎原推测,海子要去找的人,可能是孙舸。

一年前,孙舸凭借人体科学方面的专长,特招进了武汉的中国地质大学,从事特异功能探矿研究。

她和人合写的论文指出,特异功能探知矿体的准确率在50%-80%。

听起来,海子和孙舸就像隐秘门派的教徒,和整个八〇年代启蒙主义的狂飙突进格格不入。

在很多知识分子的回忆里,八〇年代是最好的时代,人们对知识充满狂热的渴求。

但事实可能远比我们想象得复杂。萨特热和气功热可以同时存在,哲人与神明可以共治天下。

一个四川男孩唐雨,站在七〇年代尾端,向这场气功热放了第一把火。

封面人物:唐雨

「神迹」不经意地发生在日常的嬉闹场景里。

年冬,一场巨大的变革将彻底改写中国的面貌,而当唐雨将耳朵贴近小伙伴装烟的口袋,并准确说出香烟厂牌「飞雁」时,他不知道自己也将引发另一场浪潮。

两个多月后,他再次听出纸团里的字。十一岁儿童的超能奇迹火速蔓延,〈四川日报〉在第二年跟进报道。

一夜之间,「听字家族」平地而起。八岁的姜燕,十一岁的王斌,十二岁的胡联、十五岁的瑞华……一个个有名有姓,事迹翔实。

这是真的吗?

一份简报很快来到胡大人面前,名为〈揭穿「耳朵认字」的骗术〉。他的批语,称其为「荒谬绝伦的笑话」,但「所有表演过这出丑戏的小孩子都没有罪」。

但超能事迹并没有就此禁绝。

人们公开和奉命打假的媒体叫板,认为它「以偏概全」,上海的〈自然杂志〉依然将唐雨大喇喇摆上封面。

〈霹雳贝贝〉就是在气功热的背景下诞生的

至此,在这个神奇的语境里,气功变成了超能力(特异功能)的近义词,它和呼吸冥想已经没有多大关系。

气功热火速燎原,照亮了每张渴求人间奇迹的脸孔。

没人想到,这时候,钱学森站出来为超能力激情辩护。

他创造了「人体科学」的概念,认为这是一个「巨系统」,是中医、气功与特异功能的综合。

他信誓旦旦,人体特异功能真实存在:

「人体特异功能太不寻常了,恐怕能接受的人是少数,更大范围的是气功,能治病,人家容易接受。虽然特异功能可能一时还不能登大雅之堂,但是气功可以。」

在他眼里,人体科学是成就载人航天太空研究的重要基础。民间传说,钱学森领导「第五○七研究所」开展太空计划,一度面临缩编撤销的危机,经他力保,八〇年代转型人体科学研究。

一个个黑魔法大师,粉墨登场。

张宝胜(左三)

许多年后,读书人回忆八〇年代,想起的是美学大师李泽厚。而气功修炼者,想起的是气功大师张宝胜。

从辽宁矿场里走出的张宝胜,现在终于可以一展隐藏多年的「神技」。药片穿瓶,隔纸透视,手弯钢勺,耳朵认字,他无一不会,甚至在老迈的将军面前赢得赞赏。

他被五〇七研究所收编,成为人体科学活标本。

好几年春晚,镜头扫过第一排座上宾,永远少不了张宝胜这张熟悉的脸庞。他持续向香港电影输送灵感,〈赌侠〉系列和〈赌神2〉里装神弄鬼的大师都在向他「致敬」。

还有人宣称,发功扑灭了年大兴安岭火灾,此人就是严新。在完成这个「壮举」后,他压抑不住自己的万丈豪情,扬言可以拦截原子弹。

总之,好像就没有气功搞不定的事情。近视眼,关节炎,高血压,糖尿病,帕金森,甚至肺癌,都在它的射程内。

它变得像眼保健操一样家常亲民,甚至连南极科考队都操练起气功。

不知道有没有人统计过,这场烧到九〇年代末的气功热,究竟裹进了多少人?

青铜骑士与乡愁诗人的选择

就是在这股全民大练功的浪潮中,海子和孙舸结缘,并对她的实验充满兴趣。

但吊诡的是,海子在自杀前留下的一系列类似遗言的文字里,把孙舸定为对自己施加精迫害的「元凶」。

海子

「今晚,我十分清醒地意识到:是常远和孙舸这两个道教巫徒使我耳朵里充满了幻听,大部分声音都是他俩的声音。

他们大概在上个星期四那天就使我突然昏迷,弄开我的心眼,我的所谓心眼通和天耳通就是他们造成的。还是有关朋友告诉我,我也是这样感到的。他们想使我精神分裂,或自杀。

今天晚上,他们对我幻听的折磨达到顶点。我的任何突然死亡或精神分裂或自杀,都是他们一手造成的。一定要追究这两个人的刑事责任。」

「今天晚上他们对我的幻听折磨表明,他们对我的言语威胁表明,和我有关的其他人员的精神分裂或任何死亡都肯定与他们有关。我的幻听到心声中大部分阴暗内容都是他们灌输的。」

「如若我精神分裂,或自杀,或突然死亡,一定要找中央政法管理干部学院常远报仇,但首先必须学好气功。」

「我是被害而死。凶手是邪恶奸险的道教败类常远。他把我逼到了精神边缘的边缘。我只有一死。」

「从上个星期4以来,我的所有行为都是因暴徒常远残暴地揭开我的心眼或耳神通引起的。

然后,他和孙舸又对我进行了一个多星期的听幻觉折磨,直到现在仍然愈演愈烈地进行,直到他们的预期目的,就是造成我的精神分裂、突然死亡或自杀。这一切后果,都必须由常远或孙舸负责。」

葛优也曾「配合」气功大师完成徒手拔牙

常远正是孙舸的丈夫,彼时正追随钱学森的脚步,从事社会系统工程与生命系统工程。

何为「系统工程」?按他的话说,这是一种方法论,适用于所有领域。

海子死前神秘失踪,常远当然就变得非常可疑。为此,他写过一个交代材料,自证清白。

他说,自己和海子是要好的朋友,系统工程、宗教、气功是他俩的共同兴趣。他曾提议海子写个有气功元素的科幻电影剧本,海子推说写不了。

材料最后,常远力证,气功和特异功能绝非痴人说梦。他转述了两件听闻的「真实」事件。

其一,贵州研究人员曾遭特异功能武器的攻击。

其二,中国佛教协会图书馆的学者,修炼西藏密宗气功时遇魔鬼折磨。

海子的死和气功到底有没有关系?

有人认为,海子备受困扰的幻觉,正是练功走火入魔所致。

也有人将幻觉的引发,归结于脑内伤。燎原认为,很多作家都出现过类似症状,如德国浪漫派诗人荷尔德林。

无论如何,海子沉迷于气功。

与之相反,王小波在九〇年代对气功、对特异功能,连连发难。

王小波

他说,有一类书纯属垃圾。

「这种书里写着种种古怪异常的事情,作者还一口咬定都是真的,据说这叫人体特异功能。各种邪门书的作者应该比人渣好些,但凭良心说,我真不知好在哪里。」

在他看来,「可以呼风唤雨的气功和让药片穿过塑料瓶的特异功能」,统统不是科学。

后来,有记者追问王小波,垃圾书指的是不是柯云路,得到了肯定的回答。

八〇年代初,柯云路以小说家身份出道,尤以小说〈新星〉最为著名。十年后转向气功研究,留下大量相关著述,如〈中国气功大趋势〉〈中国气功九大技术〉〈生命特异现象考察〉等。

之后,他开始吹捧「神医」胡万林。即便后者因「非法行医罪」入狱,柯云路仍痴心不改,著书为其翻案正名。

王小波就此和柯云路正面开杠,打笔战,还一起上凤凰卫视节目辩论。

柯云路自称:

「组织调查、考察证实人体特异功能的存在,并通过文字、影视等手段论述、宣传这方面的事实,大概没有人比我做得更多了。」

王小波给柯云路的信

王小波撰文规劝柯云路:

「应该从学习现代医学开始……诚然,现代科学也有解决不了的问题,但若说它会被对科学一无所知的人破解,这种可能性实际上是不存在的。」

在文章结尾,王小波感叹:

「在现代社会里,相信科学就是相信牢靠的一面,相信奇迹则是相信不牢靠的一面。……中国人里知道柯云路,知道〈新星〉的人多;知道爱因斯坦和相对论的人少。我认为这是一件绝顶悲惨之事,当然,这罪不在你。不过你应该因此而慎重一些。」

很难说,这场争辩谁输谁赢。华夏大地的儿女,仍希望靠气功达成梦想。

更值得深究的是,当代文学塔尖上的两位大神,对气功的态度为何截然相反?

年,五岁的海子参加背诵「毛泽东语录」大赛,一口气背出48条。同一时刻,热风鼓荡的云南农场,十七岁的王小波正在劳作,他对宏大叙事已经深深怀疑。

两个精神气质完全不同的人。

王小波更像「哲人」,海子更近「巫师」。一个追逐理性清明,一个享受混沌神秘。

学者崔卫平总结说,海子与德国浪漫主义有着深刻联系,而王小波羁绊于英法人文主义、启蒙传统。

「在向往精神家园的意义上,海子是一个乡愁诗人,而王小波完全不是。

王小波没有那种返回的冲动和不想做那种返回的努力。在是否一定需要一个归宿或返回某个理想化的过去的问题上,王小波显得死不悔改、决不松口。」

对神秘主义的沉湎,对终极性的追索——这样的偏嗜,当然更容易将海子推向气功。

而对王小波来说,十年浩劫就是一场迷幻的全民练功。又怎么会对暧昧性十足的气功有好感呢?

气功的幽灵在游荡

但问题并没结束。

这还是没解释,为什么是气功呢?

我原本以为这很好阐释:无非因为,全国人民刚刚从一场十年的大型蹦迪里苏醒过来,两眼空洞,精神真空,一个个都变成了空心人,亟待装填新的灵魂食粮。

所以,有人抓住萨特、海德格尔,有人抓住气功、特异功能。

就像学者宗树人说的:「气功热产生于,运动不再成为社会集体行动主要模式的时候。」

但我觉得,王小波才看出了真正的症结所在:气功不是新把戏。

他回忆年的一样发明:

「一根铁管,一头拍扁后,做成单簧管的样子,用一片刀片做簧片。他们说,冷水从中通过,就可以变成热水,彻底打破热力学第二定律。这种东西叫做超声波,被大量制造,下在澡堂的池子里。

据我所见,它除了割破洗澡者的屁股,别无功能;我还见到一个人的脚筋被割断,不知他现在怎样了。

特异功能、生命科学就是九十年代的超声波。」

没错,历史不断循环,荒诞从未缺席。

八〇年代、九〇年代是气功,往前三十年,还有无数气功的「变体」,游荡神州黄土。

鸡血疗法。往皮下肌肉注射鸡血,说是能治高血压、脑中风、痔疮等疾病。

甩手疗法。听起来最无害,相传始于哲人苏格拉底,宣称连食道癌、淋巴癌这样的大病都能攻克。

卤碱疗法。由一名铁匠,根据民间道理「以毒攻毒」发明,初期用于治疗心肌病,但很快升格为能治百病的「神药」。

……

恕我对历史的无知,往前再追溯,必定还能找出更多真实而荒唐的例子。

王小波引述历史学家许倬云的话说:

「中国人先把科学当作洪水猛兽,后把它当作呼风唤雨的巫术,直到现在,多数学习科学的人还把它看成宗教来顶礼膜拜,而他自己终于体会到,科学是个不断学习的过程。但是,这种体会过于深奥,对大多数中国人不适用。在大多数中国人看来,科学有移山倒海的威力,是某种叫做“科学家”的人发明出的、我们所不懂的古怪门道。」

顺着这个逻辑,「中国人很容易相信一切古怪门道都是科学,其中就包括了可以呼风唤雨的气功和让药片穿过塑料瓶的特异功能。」

王小波区分了「知识」和「诀窍」的差异,很好地解释了人为什么人容易迷信?

「我记得人们一直在发明各种诀窍,企图用它们解决重大的现实问题。用小煤炉子炼钢,用铁管做超声波哨子,用这些古怪的方法解决现代工业才能解决的问题。

……诀窍和真正的知识是不同的。

真正的知识不仅能说明一件事应该怎样做,还能说明为什么要这样做。而那些诀窍呢,从来就说不出为什么,所以是靠不住的。能使人变聪明的诀窍是没有的。倒是有种诀窍能使人觉得自己变聪明了,实际上却变得更笨。」

这是一个本土问题,也是一个普遍人性的问题。

当人无法把握自己生命和命运时,就容易掉进一劳永逸的乌托邦想象。气功就是一种「诀窍」,它的出现,刚好满足了人们的迫切期待。

你看,当年追着气功大师打假的急先锋,现在又变成了另一种「气功」的辩护者。

气功热尚未完结。

-FIN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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